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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性尧的最后想法

信息来源:作者:王稼句
发表时间:2009-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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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7月15日,金性尧先生在上海瑞金医院病逝,享年91岁。记得当时《文汇读书周报》在发布讣告的同时,刊发了他的一篇未刊稿《散文的境界》,以作纪念。
    金性尧先生,我并不认识。二十年前,上海人民出版社刊行《书林丛书》,有他一本《炉边诗话》,编辑是我的熟人,就寄 来一份清样,让我写篇短文“鼓吹鼓吹”,我就写了一篇《围炉谈诗》。那年他不过古稀初度,尽管以后有机会可以拜访他,但我生性疏懒,对无缘无故打扰前辈先生,总有点于心不忍,也就未曾与他见上一面。但对他的文章,我还是很喜欢的。买他的书来读,大概有十来本吧,他晚年选注的《唐诗三百首》、《宋诗三百首》、《明诗三百首》,我更是经常翻看,就放在随手可取的书架上。    

    他的书,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风土小记》,这本书1944年6月由上海太平书局刊印。同年11月,他还在北平新民印书馆印了本《文钞》,两书都署名文载道,那年他才29岁,出道算是早的。在《风土小记》里,谈风土的篇什自然最多,有《关于风土人情》、《忆三家村》、《岁行尽矣》、《食味小记》、《故乡的戏文》、《江村之夏》等。他是浙江定海人,对风土人情的怀恋,自然从家乡说起,但他除自己的见闻外,还有不少是读书得来的,故也就不拘泥在浙东一地,往往铺叙开去。有的则是记人记事,记人如何家槐、阿英、陈望道,记事如游杭州的《西湖旧屐录》、游苏州的《苏台散策记》,还有《雪夜闭门读禁书》,谈了清初的几桩文字狱。他的写作,笔端含感情,行文有逸致,虽然时常掉掉“书袋”,但读来还是如行云流水,并让人觉得在潇洒飘逸之中自有几分醇厚。十年前,辽宁教育出版社重印《风土小记》,他写了篇《重印后记》,颇悔少作,他说:“书中论点的偏颇谬误,文字的拖沓繁琐,说得上‘满目疮痍’。因为读了一些古书,想写得古雅些,往往画虎不成,反而显得幼稚。”“本书中的《食味小记》、《故乡的戏文》、《江村之夏》等,自以为还是有着真实的感情,但抒情的火候差些,字数也过长。抒情要抒到恰如其分是要有功力的,并非有情就可抒。”话虽如此说,但在29岁的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文章,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知堂为《文钞》写了一篇序,提到《风土小记》和纪果庵的《两都集》,他这样说:“纪君已出文集名曰《两都集》,文君的名曰《风土小记》,其中多记地方习俗风物,又时就史事陈述感想,作风固各有特色,而此种倾向则大抵相同。鄙人在南京当过学生六年,后来住家北京亦已有二十八年了,对于两都一样的有兴趣,若浙东乃是故乡,我拉宁绍同乡,盖钱塘江分界,而曹娥江不分界,遂一直接连下去,土风民俗相通处尤多。自己平常也喜欢写这类文章,却总觉得写不好,如今见到两家的佳作哪能不高兴,更有他乡遇故知之感矣。读文情俱胜的随笔本是愉快,在这类文字中常有的一种惆怅我也仿佛能够感到,又别是一样淡淡的喜悦,可以说是寂寞的不寂寞之感,此亦是很有意思的一种缘分也。”在国难之时,写这样的文章是否属于“闲适”呢?知堂说:“我只补充说明,闲适可以分作两种。一是安乐时的闲适,如秦观、张雨、朱敦儒等一般的多是;一是忧患时的闲适,以著书论,如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刘侗的《帝京景物略》、张岱的《陶庵梦忆》是也。这里边有的是出于黍离之感,有的也还不是,但总之是在一个不很好的境地,感到洚水在后面,对于目前光景自然深致流连,此与劫馀梦想者不同,而其情绪之迫切或者有过无不及,也是可有的事。这固然只是忧患时文学的一式样,但文学反正就是这点力量,即使是别的式样也总还差不多,要想积极的成就事功,还须去别寻政治的路。”金性尧写的正是“忧患时的闲适”,《关于风土人情》起首就说:“今年的盛夏中,于病榻上看了一点记载风土节候之作,不禁深深的引起风土人情之恋,然一面亦有感于胜会之不再,与时序的代谢,诚有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民之感。有时一个人在孤灯相对,或午夜梦回时默想这已逝的流光,多难的万方,更加显出情绪的波澜万端,仿佛此身缺少了安排的所在。”“所以杜少陵的城春草木之悲,李后主的小楼东风之痛,就成为俯视百代的绝唱了。”在当时沦陷区,“忧患时的闲适”确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文学现象,值得好好去分析研究。    

    读过金性尧的早期文章,再来读这篇《散文的境界》,就可知道这是他写作经验的总结,那就是文章要有书卷气,他说:“散文的天地原可无所不容,所谓宇宙之大,苍蝇之微,万象毕来,皆可于无意中得之,但总得有点儿书卷气,即使是小品,也自有一种‘叔度汪汪,如千顷之陂’的风采,前辈如周氏兄弟、胡适、郁达夫、林语堂、朱自清、俞平伯诸位的作品,就是现成的例子。”“对于书卷气的含义,本来用不着解释,也很难说得具体,我的意思是说,散文作家还得和旧学结点缘,使人感到空灵中自有一种酽然之味,而不流于空疏;‘与公瑾交,若饮醇醪’,这也是我所向往的一种文境。只是不要生吞活剥,没头没脑地抄上几句。”    

    他的这席话,真是深得我心。现在的所谓散文家,不读书或不能读书的,真是太多了,而研究现代散文的教授,不识繁体字,不能句读浅显古文的,也大有其人,金性尧的想法,他们自然是不屑一顾,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但不读书的人,写出的文章自然只有淡水气,不会有书卷气。再说,你自己不读书,那些不读书的自然不会读你的书,难道还指望读书人来读你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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