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选粹
朱自清的郁闷
朱自清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写的《荷塘月色》会引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辩论。这场辩论的声势,很有点“运动”的味道。许多人口诛笔伐,杀气腾腾,企图一举“歼灭”这篇脍炙人口的散文,并给朱自清的名字上涂点什么色彩。国人喜欢凑热闹,华夏子民恐怕深以为然。在那场让人心悸的大辩论中,恐怕许多人
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
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中,惹火烧身的只有一句话:“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有人提出,夜晚的蝉是不叫的。于是乎,教育工作者、科学工作者,许多人都参与到了这场讨论中。甚至,有人质疑朱自清的创作态度。像这么一个做人做事喜欢低调的人,卷在这样的漩涡之中,郁闷异常的心态是可想而知的了。
以我个人的生活经验,蝉在夜晚是鸣叫过的。那种此起彼伏的蝉鸣,我没听到过,但确实有蝉在夜晚叫过。我根本不怀疑自己的耳朵,我怀疑的是绝对化的、生硬的科学。按照人的生活常识,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化的事情,神奇和例外从来都不是对科学的批判和质疑,而是对科学人性化的一种补充。人在不断地发现这个充满奥秘的世界,不断地从发现了的世界中重新更正和完善我们的观点与结论。这种常识应该是科学的。科学的常识不能指导科学,那就不是什么常识,科学也不是什么科学了。
科学,是一个令人敬畏的字眼,如同我们进了医院对医生的敬畏一样。而文学,却大不然,常常是非常有个性化的东西,关乎个人的知识和经验、气质和阅历等等。像朱自清《荷塘月色》般的生活和经验以及那一刻的心态,我们常人是不大容易拥有的。为了防止可笑和无知的曲解与误解,我们常常会谦卑地声称:文学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是文人的共同经验,可以把自己置身其外而不必要去费更多的口舌解释自己写的是什么东西,想表达的是什么。因为我们常常会遭到这样尴尬的质问:你写的是什么意思?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文学也是需要专门知识的。而那些批评家,大约就是文学的鉴赏专家。文学也像那些玉器铜器什么的需要鉴定,以判断其价值。尤其是西方现代派的文学,如果没有一点西方美学、哲学和心理学的知识的话,面对一部作品恐怕更会不知所云。但我知道的是,文学从来没有承担传播真正的科学的责任。如果朱自清是法布尔的话,他肯定会给我们传播一些科学的知识,而我们从中也可以获得一些科学知识。问题是,朱自清不是法布尔,法布尔也不是朱自清。所以,想从朱自清的作品中获得一点科学的知识,那还不如去读什么科普读物。
当然,我毫不怀疑朱自清在那个年代想获得平静是不大容易的一件事,他的生活和他的忧患难免会让他心浮气躁。那时候,大多数文人是不懂得养生的道理的,所以,他上火耳鸣估计也是常有的事。我们所说的耳鸣,实际上就是蝉鸣的那种响声,中医有更好的解释。难道是朱自清耳鸣的错觉?这样联想是牵强附会的,有替他开脱之嫌,但这种可能性也不能断然排斥。像《荷塘月色》中描写的那种寂静,什么声音都可能出现,蝉鸣能例外乎?地上有蛙,空中有蝉,难道不是一种对应?如果来一声夜鸟的怪叫,那岂不是太煞风景?更何况朱自清这个人的古典文学底子很深,喜欢把文字之中的感觉弄得美一点。
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也可以不出现,不出现的话文章似乎少了点什么,“鸟鸣山更幽”的境界也出不来了。所以,朱自清要让它们鸣一鸣,叫一叫。这样,他心中的喧嚣也会释放不少。但是,随之而来的郁闷,不知道他离开人世的时候,是否已彻底地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