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员风采
余生此地惜余阴
91岁的叶嘉莹住进了迦陵学舍 这是南开为她建的“大家之楼”
金秋十月,南开大学庆祝建校96周年的时候,迦陵学舍落成开幕。迦陵学舍是南开园一座现代风格的高墙大院式建筑,古典诗词教育家叶嘉莹教授将在这里生活、讲习。它东邻南开现存最古老建筑思源堂,西邻陈省身先生的故居宁园,是一座四合院式的中式书院,集教学、科研、藏书于一体,辟有文史资料藏室,专门陈列叶嘉莹先生带回的文史资料,供研究者使用。这就是南开园继陈省身寓所之后为著名学者建设的又一所“大楼”——大家之楼。享誉国际的数学家、南开校友陈省身教授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个经中央批准回国的“引进人才”,叶嘉莹教授紧随其后。今年,是叶嘉莹回国教学的第36个年头,她今年91岁了。
“迦陵学舍”命名取自叶嘉莹的号
叶嘉莹是在海外传授中国古典文学时间最长、弟子最多、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华裔女学者。“迦陵学舍”取自叶嘉莹的号,在迦陵学舍启用的系列学术活动中,有一场台湾女诗人席慕蓉的讲座。席慕蓉在此讲述了她对“迦陵”鸟的考证。这是佛经中传说的一种鸟,叫妙音鸟。席慕蓉在讲座中展示了西夏时期迦陵频伽的陶塑。叶嘉莹在讲座现场补充说:“小时候,伯父告诉我清代有一个词人叫陈维崧,号迦陵,而后有一个词人郭麐,因为仰慕陈维崧,便自号频伽,迦陵、频伽是一种鸟的名字,就像叶赫那兰得名叶赫水一样,我就记住了。”
叶嘉莹与席慕蓉,两位享誉海内的女词人、女诗人,结缘始于叶嘉莹回到台湾讲学。素仰叶嘉莹大名的席慕蓉不仅次次不落地到场聆听讲座,还多次拜望叶嘉莹。面叙之时,出身蒙古族的席慕蓉得知,叶嘉莹也是蒙古族,祖姓土默特,后来因驻扎在叶赫河畔,才以叶赫河加那拉为姓,改称叶赫那拉,叶赫部后来被努尔哈赤所灭,残余兵民入籍编旗,成为满族成员。清初入关,叶嘉莹家这一支被编入镶黄旗。叶嘉莹父辈曾在清朝为官。2005年,叶嘉莹与席慕蓉到吉林叶赫镇寻根……所以,叶嘉莹说:“她展示了我笔名的原形和性格奔放的原形。”
朱维之先生端坐第一排听课
叶嘉莹与南开的情谊始于1979年的春天。在申请回国讲学获得批准后,叶嘉莹于1979年回到阔别多年的北京,先到北大,再到南开,受到热烈欢迎。来到南开,难以离开,从此开始与南开30多年的情谊。
现代文学家、任教南开的李霁野先生,与叶嘉莹的老师顾随是辅仁大学同事。上世纪70年代末期回国前后,叶嘉莹看到报端关于李霁野先生的消息,立刻与他取得了联系,李霁野先生以师辈的情谊力邀叶嘉莹来南开。1990年,叶嘉莹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退休后,她选择了南开大学。她说,是李霁野先生的诚朴真切的性格与为人影响之下,南开人给了她亲如家人的感觉。
在南开的教学生活,叶嘉莹有《天津纪事绝句二十四首》记录这段充满友谊和情怀的日子。“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临歧一课浑难罢,直到深宵夜角吹。”她每周上两次课,每次两小时。后来,又在晚上开课,讲授唐宋词。每次上课,中文系的朱维之先生以七十四岁高龄端坐第一排听课。同为数学家的吴大任副校长和夫人也来听课。热情向学的南开师生使叶嘉莹的课堂盛况空前,因为听课人太多,一直坐到讲台前和门口,有时叶嘉莹进教室从门口到讲台,都难以落脚。三百人的阶梯教室坐不下,最后只好采取发听课证的办法限制人数。教室没有空调,师生都挥汗如雨。
叶嘉莹常驻南开,并在南开成立了一个研究所,初名中国文学比较研究所,后改名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叶嘉莹联系海外热心教育的企业家蔡章阁先生捐资,在南开建起了文学院大楼;又用自己的一半退休金十万美金,在南开设立了驼庵奖学金和永言学术基金。
叶嘉莹“一生起伏尽在抑扬顿挫”
驼庵奖学金以叶嘉莹老师顾随的号命名。学术基金用“永言”命名,既是《毛诗大序》中的“诗言志,歌永言”的永言,也是纪念叶嘉莹英年早逝的女儿言言与女婿永廷。叶嘉莹早年从顾随先生读书,顾随先生常跟她提到,“要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体认,过乐观之生活。”经过了漂泊海外的忧患不幸之后,叶嘉莹对这两句话有了更彻底的体认和觉悟。她超越小我生命的狭隘与无常,使自己的目光投向更广大更彻底的觉悟,教书育人,特别是晚年回国讲学,培育桃李,让叶嘉莹实现了书生报国的愿望,也赢得了南开乃至更多学人学生的爱戴。挂在迦陵学舍门边的名牌与院内月亮门两侧的联语写着: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横批:迦陵。
少年失恃、青壮年坎坎坷坷,晚年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台湾作家龙应台曾说,叶嘉莹是“被时代践踏、侮辱、伤害”的人之一;心灵纯净、志向高尚……2014年,叶嘉莹九十大寿,南开校友温家宝发来贺信,称赞她的学术和创作给人美的享受和力量,“多难、真实和审美的一生将教育后人”。2015年,《人物》杂志创刊35周年纪念特刊,主题是“大师”,选了十二位先生,叶嘉莹是其中唯一一位女性,他们说她“一生起伏尽在抑扬顿挫”。
有人问叶嘉莹,你生平经历不少忧患挫伤,为什么你的形容表现中,却没有留下什么忧患挫伤的痕迹?她微笑着回答:这是学习古典诗词的好处。1979年叶嘉莹先生第一次回国讲学时,曾写下“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的诗句。她说:“喜欢中华古典诗词,是我的天性,我一生一世没有过任何成名、成‘家’的念头。一个人生到世界上,在社会中就应该为人类作出一些贡献。我从小就是读中华传统文化著作长大的,第一部开蒙的书,就是《论语》。孔子说‘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这是我所注重的真正美好的理想,不是为了个人。从读诗词之中,我跟古人的理想、感情、心性有一种接触和共鸣,这可以提升我的一切,所以我不在乎身外的苦难。”
南开园随处可见学生作的诗牌
迦陵学舍落成了。这不仅可以让叶嘉莹“余生可以托身”,更可以在美丽的南开园,与马蹄湖的荷花为邻。南开学子可以时常在湖边碰到这位一袭紫色开襟长衫的白发女先生,就像当年北大未名湖畔有朱光潜美学散步,清华的荷塘边有朱自清荷风听琴。也许是巧合,南开校徽也是紫色的,而这被称为南开紫的颜色,来自马蹄湖的荷花色。冥冥之中,是天意吗?
如今,在南开园,花丛中、柳树下随处可见学生自己制作的诗牌。同学们郑重其事地为每一种花树送上诗意的命名——包括从叶嘉莹母校辅仁大学校园移来的海棠树。诗牌上写着“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一树百枝千万结,更应熏染费春工”……优美的诗句中,藏着南开学子取之不尽的精神宝藏。不消说,这是跟叶嘉莹长期在南开的讲学活动润物无声分不开的。
1978年一个春天的傍晚,叶嘉莹从加拿大的住所独自穿过一片小树林去投一封寄往中国大使馆的信。信中,她提出回国教书讲学的申请。落日余晖动人心,她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向晚幽林独自寻,枝头落日隐余金。渐看飞鸟归巢尽,谁与安排去住心。花飞早识春难驻,梦破从无迹可寻。漫向天涯悲老大,余生何地惜余阴。
因为在海外讲授中国古典诗词,用“最笨的英语”像在地上爬;因为用母语讲授、吟诵中华诗词,她是自由的;因为每每讲授杜甫的“每依北斗望京华”,她总是潸然泪下;因为上世纪70年代末,她回国在奔驰的列车上看到有年轻人手捧一本《唐诗三百首》在读……“书生报国何所计,难忘诗骚李杜魂。”
故里人情厚,漂泊的赤子,怎么会不归来?
当年北大的未名湖畔有朱光潜美学散步,清华的荷塘边有朱自清荷风听琴。也许是巧合,南开校徽也是紫色的,而这被称为南开紫的颜色,来自马蹄湖的荷花色。南开学子可以时常在湖边碰到这位一袭紫色开襟长衫的白发女先生,她就是叶嘉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