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员风采
梁晓声:民间访谈也是记录历史
近日,梁晓声推出新作《真历史在民间》,这是他近年来最耗费心血的一部作品,努力求新,首次从女人的视角看中国,从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通过各阶层女性的视角反映历史,既保持了以往的梁式叙事文风,又以故事的方式告诉读者,不同时期的历史以及当今的现实。
近日,沈阳晚报、沈阳网记者通过邮件对梁晓声进行了采访,采访中,他提到自己奉行“文学要使社会进步,使人的心性提升”的主张,认为“人类是地球上的高级动物,与普通动物相比,如果心性不得到提升,人类甚至可能是地球上最不好、最凶恶的动物。”而文学的终极意义在他看来,能使我们的心性变得更豁达、更开朗。
沈阳晚报:较之历史,您觉得当代女性有什么特点?
梁晓声:我觉得,“当代女性”四个字,是越来越模糊不清甚至每每显得暧昧的概括。除了性别,她们之中的任何一类,几乎无法在其他诸方面“代表”同性的姐妹们。一个站立在完全受自己权力控制的经济基础之上的女人,只要其貌不甚俗,其性情不甚劣,招募一位好丈夫实在并不困难。男人可以舍得花钱“包装”他所爱的女人,钱渐多起来的女人们,也开始为男人们预设圈套了。当她们与男人的关系无望成为夫妻时,她们给予男人的每一份温柔,都要求男人们加倍地偿还以实惠。
从前,丫环中不乏幽默者,而小姐们必须人前特别庄重。小姐们不敢太幽默,怕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正如丫环们不敢庄重,只有低三下四地循规蹈矩,怕被人讥为装小姐样儿。当代姑娘装模作样的玩世不恭,和封建社会思春不禁的公主小姐们装模作样的假正经,一码事。
一个民族如果没有出息,不是因为女人在数量上太多,而是因为男人在质量上太劣。总有一天时代将宣布,它不需要太多的“书生”,他们过剩了。而女人们也将宣布,她们看重的不止是男人的文凭和学历。
沈阳晚报:您的书取名为《真历史在民间》,意在由民间记录历史,这较官方有何不同?
梁晓声:我所谓的“民间”,是将伟人、达官、名流、富商巨富们划入另册,所剩的那部分人,在古代,就是所谓“苍生”。一个社会好不好,或有没有希望,有多大希望,不仅看官员是些怎样的官员,富人是些怎样的富人,各类精英是些怎样的精英;也还要看民间是怎样的民间。
现在的我很看好民间。今日之民间,总算开始觉醒了一件事:民间原本是比别的社会层面更多温暖的一大部分人间,是最能自然地体现人性的一大部分人间;种种不堪回首之事大规模地发生于民间,实在是因为被肮脏严重地污染了。民间之良心开始复苏,种种被遮蔽,掩盖、歪曲、随心所欲涂改之历史真相,也便会一桩桩一件件地昭然于天下了。理性的民间乃是这样的民间:除非它自己想要动一下;披着任何华丽外衣的人,皆难以轻而易举地将它动起来;它一定要动一下的时候,并不是情绪的宣泄,而是具有充分理由的。即使理由充分,也仍理性。
沈阳晚报:书中写到一些上世纪90年代的社会现象,对于当下有什么现实意义?
梁晓声:从上世纪80年代起,我就一直在跟官员交往,跟他们开会、交流、写信甚至辩论,我的战友中也有很多位是政界中人。当他们跟我聊天时,我感觉到,他们对中国文学、文化的看法是跟我一致的。经商的人我也接触得很多,最早的、最大的商人我都接触过,也辩论过,在我此前的书中对此有过比较明确的分析。这几篇文章其实并不是单纯地讲反腐。当下的反腐小说都是写事件、写交易、写案件侦破的过程,但我只是想写那个在我们感受到的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在那个隐形世界里,钱和权构成了另一种现实,在钱权背后他们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他们会恐慌吗?恐慌之后会怎样寻求安宁和解脱?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举凡同胞,无论男女,倘问其最理想的求职愿望,直言相告的也罢,讳莫如深的也罢,心思大抵是——进政府机关。“腐败”在中国已不止是一个政治词。它已开始蔓延到我们社会的各个层面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今天是精神。明天是性和爱。80年代以降,中国调动了极大的思想力,才终于结束了造神时代,结束了10年“文革”噩梦。从前的时代,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从不曾是“以人为本”的时代,而是将人“生产资料”化的时代。比我年龄大的许许多多中国人的档案,古古怪怪的记载仍在其中,而自己仍不知。在从前的年代,无论普遍的中国人,还是普遍的中国青年,所能享受到的几乎仅仅是生存权。
沈阳晚报:21世纪是网络时代,除了普通人,甚至媒体在报道事件时都要引述网络上公众的态度,您怎么看待微博、微信等这种“短、平、快的电子式意见表达方式”?
梁晓声:几年前,我曾应某网站之邀,在该网站开设博客,但终究难以为继。我不上网,也没有微博——但对网上言论的不负责任,早已有知。
一方面,我对网络亦敬亦厌,视之为公园中辟垃圾场、垃圾场旁设“民众法庭”的领地。奇树异花、正义审判往往与“私刑”现象“交相辉映”,穿插着骗子行径,假货叫卖声不绝于耳。然而网络终究改变了中国,故我的敬是第一位的。我发自内心地感激曾光顾我博客的人们——那些蹿到此园中大小便者除外。有些朋友留言给我,我却因不会打字而从未回应过,一直心存大疚。这既悖情理亦不公平。不公平而悖情理之事,不可让它继续。故此,我亦未开通微博、微信等意见表达的途径。
另一方面,意见表达的途径日益透明且多元化,我深心慰。那些我所崇敬的文学大师们,为着他们各自的国家的进步,一生大抵在做两方面的努力——促旧时代速朽;助新时代速生。新人倘不多起来,新时代终究不过是海市蜃楼。因为新时代只能与新人相适合,就像城市文明要求人不随地便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