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我想写正义的蚊子

    上周星期天，穿着朴素的梁晓声，一边在他的新书《中国人缺什么》《原来》上给读者签字，一边和他们唠家常。他问一位大学生是哪个学校的，学什么专业，然后说你应该考哪个专业的研究生。一位中年人拿出他几年前在南开大学演讲时的照片，他笑称自己当时比现在好看些。 

    梁晓声从一位知青小说作家，到一位以时评为平民代言的老人，他从不因为纯文学而放弃对社会、现实的思考和批判，他认为影响人成为好人是对文学底线的坚守。 

    中国文化需要补课 

    《华夏时报》：改革开放后，当我们发现了与西方发达国家的差距后，我们一直在经济、科技、教育等方面补课，但是唯独不觉得文化也需要补课。 

    梁晓声：现实给我们这么一种现象——我们整个民族，精神上似乎无所依傍，于是，文化上也只能比别人更不消停地时尚和娱乐。一旦不时尚不娱乐了，我们的文化便失语了。倘若真的停止时尚停止娱乐，我们睁大我们的眼，也许看不到我们剩下来的文化还有什么…… 

    今天西方的文学作品很多也进入娱乐化了，和18、19世纪时的作品不同了，我认为那时的作品是人类的文化洗礼，为全人类补上了人道主义一课，奠定了人道主义的神圣原则，奠定完了人家就开始娱乐起来了，我们是没奠定这些就在娱乐了。 

    《华夏时报》：那么中国文化究竟缺了什么呢？ 

    梁晓声：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读长篇小说，我们那个年代的小说都叫做“红色书籍”，全部都有一个主题，革命的合理性和神圣性，我读这些书引起共鸣的并不很多，本能地认为书中某些方面可能就是不神圣。 

    那个年代同时有老苏联的书、欧洲的小说。高尔基的书里有同情和悲悯，鲁迅笔下少有悲悯，但这是高尔基和托尔斯泰笔下的主体，读这些书多了，你就会受到影响。一个国家不可以以仇恨作为普遍文化，雨果的《九三年》，写的是1793年法国大革命的暴风雨时期，他还强调在正确的革命原则之上，有更加正确的人道主义原则。 

    下乡时，没有书可读，我就是兵团战友们的“一千零一夜”，晚上我给他们讲故事，我的创作能力就是在那时积累的，我总在想讲什么样的故事，会对于他们的人心有好的影响。 

    我们的文化，端详它半个多世纪里的容貌，在人文主义的思想方面是太稀缺了，而要在正在上演的时尚的、娱乐的、快餐式的文化时代补上这一课，形同亡羊补牢也。但那也不能不补！ 

    文学能影响人的心灵 

    《华夏时报》：在那个政治高于一切的年代，文学作品能影响人的心灵吗？ 

    梁晓声：当年有两个上海知识青年，他们从被封存的书库中偷出了一本前苏联的小说《叶尔绍夫兄弟》，其中兄弟五人中的老四斯捷潘，曾在卫国战争中被俘虏过，在他回家后，兄弟们不能接纳他，认为俘虏是可耻的。两名知青读到这里时，其中一个人就说其实我也很同情斯捷潘。 

    书影响人的力量，让你和同龄人不一样，不读这本书，这位知青就不能从心里发起同情，同没有读过这本书的那些青年一样，认为就应该歧视他，他们之间的区别就发生了，看这个社会的眼光、立场都不一样了。在当年觉得你是另类，但当那个荒诞的时代一旦结束，你是新人，不一定能成为新时代的强人，或者一下子带来实际的利益，但是他一定会有文化的影响而进步得比较快，他后来的人生肯定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见得会当官，会在文化事业上有所成。 

    《华夏时报》：在文学创作中，你一直在坚持影响人成为好人？ 

    梁晓声：现在网上说雷锋也穿皮夹克，也爱美什么的，雷锋就不可以穿皮夹克吗？一个好人并不受此影响。但是说对错误思想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这是很可怕的事情，谁没有错误思想呢？还有对敌人要像寒冬一样严酷无情，什么是敌人，有时支部书记、派出所所长说你是敌人，你就是敌人了。我没受这种文化影响，所以我不会那样去创作。 

    雨果、托尔斯泰都是贵族，眼睛里看到了贫穷，也要去说那不行，中国人最可悲的在于，我已经是“土豪”了，管你们呢。甚至他看到别人贫穷，觉得自己好优越，这就是文化的差异。首先政府要关注穷人，其次文化也要关注穷人，人就怕我如此悲惨，但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投向我。 

    你为什么写作，很多人更强调是爱好，想象力的快乐，我想没有文学的文化，是不能成立的，文学不一定在目前的中国能起什么作用，当文学促进进步的时候，我一定要去写。当文学退到最后的时候，文学的底线归根到底，影响人成为好人不是文学的最高境界，但它又是底线，不断地写在现实生活中还有这样那样的好人，这并不意味着多高，是在底线上坚守。我经常会说一些在别人看来很幼稚的话，中国应该补上好人文化这一课。 

    《华夏时报》：在时评中你对现实的思考和批判，被称作是为平民代言的民生观察家，今后还会这么坚持吗？ 

    梁晓声：我接下来又想回到写小说了，到了一个时期，感觉到用时评不能把问题说得更深，意识形态的尺度宽一点，你的声音就相对深一点，它一旦收紧，你的声音就很难发出了，但小说可以突破桎梏，可以是非常荒诞的，小说不是逃避，是宣泄。 

    我想写正义的蚊子，讲一个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女人，一直想纠正这个错误，她花钱求人，甚至连身体都搭上了，可是那些人都骗了她，在她被蚊子叮了而皮肤发炎后，她就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变成蚊子。结果有一天早上她真的变成了蚊子，她开始去叮咬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正义的蚊子可以繁殖出很多，他们专门去叮咬那些贪官，冬天到了，女人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结局还没有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