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员风采
“七旬学子”李燕
人物名片
李燕,1943年生于北京,字壮北,祖籍山东省高唐县。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齐白石艺术研究会艺术顾问,李苦禅纪念馆、艺术馆副馆长,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周易学会副会长,第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
听李燕先生聊天,是一种享受,画里画外,家事国事,旁征博引,幽默风趣。
最近几年,先是慈母李慧文辞世,让一向豁达的李燕好长一段时间缓不过劲儿;再加上身为政协委员,东奔西走调研、写提案,在各种场合呼吁,思虑郁积,过度劳累,李燕身体出现了些小故障,但他仍然一如既往地“敏、勤、谦”。
年近古稀之年,李燕愈益惜时如金,为了解当下的文艺动态,他会翻翻报纸,有时候也用快进的方式浏览一下电影大片。用他的话说:“现在特别算计时间,不愿把时间浪费在与自己事业无关的事情上,还要做些利于千秋文化的事,即使事再小也是有价值的。”
《易经画传》畅销20年
今年初,李燕重新增订的《易经画传》由中国旅游出版社再版发行。《易经画传》最早成书于1993年,是我国第一部《易经》的绘译作品,赵朴初先生为其题写了书名,先后在大陆和台湾一版再版,又被译成英、法、德、西班牙文传播于海外。此次新版,李燕吸收了这20年易学研究的新成果,对该书的部分内容作了修订,并补充了个人研究易学的最新心得。
关于《周易》的书名,李燕认为,“周”的古文字是田地的一种象形,它衍生的词有周到、周密、周围等,“周易”即“周到的斟酌之意”,《周易》是一本“具有普遍意义的斟酌并把握事物变化规律之书”。
在《易经画传》里,李燕将流传数千载的古本与1972年湖南马王堆出土的帛本以及相关文物遗存反复进行对比研究,摒弃讹传,寻找前人研究的异同,揉进自己生动活泼的释义,最后形成了新的《易经》译文。他遵循历史本真,力求不擅改一字,不擅解一字。但在有充分根据的情况下,也敢于怀疑某些定论,提出自己的新解。比如《周易》里的“贞”字,古来多解为“正”。但书中已有“正”字,何必再拿“贞”作“正”?他提出:古文里的“卜”是一般的卜筮之意;从“卜”的“占”字的下半部分是重器的象形,表示重要的卜;而“贞”的古字是“卜”下面加一个鼎字,表示鼎前之卜,指的是隆重的卜。
谈到最初绘译《易经画传》的初衷,李燕说:“道家养生有一张图,把人从鼻子、嘴到内脏、丹田,都画出来,叫吐纳之道。比如丹田,就画一个农夫在耕田,用形象的东西来表现抽象的道理。我就悟到,中华民族特别善于将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联系在一起,《易经》本身的语言表述方式就是形象思维,那么用图画也一定能够表现出来。”
1987年,好“易”和嗜画集于一身的李燕,发愿作一部图文并茂的《易经画传》。“从开始构思到完成历时两年,基本是利用晚上的时间,那时候我能开夜车,经常画着画着天就亮了。因为画都是白描,需要沉下心来,不能有电话,不能有敲门声。画加起来最后是450张,如果事先计算出这么大的量,我可能不一定有信心。”
据统计,《易经画传》有动物形象187个,人物形象990个。在处理人物和动物形象的造型方面,李燕运用了少许变形夸张的办法。“先用圆珠笔画邮票大小的草图,然后直接放大。白描是受古书插图和绣像的启发,线条有意追一下木刻的味道,又不同于一般的素描。”李燕说,“出版这部书时自己50岁,在当时的身体条件下就非常累,但又感到非常愉快,如释重负,那是一种对精神的最大慰劳。”
画小动物自立风貌
李燕自幼在其父亲苦禅先生教导下,嗜好国学文艺。受父亲影响,他强调以学问、思想来作画,不以指端技巧为之,反对“纯个人表现”的涂抹。李燕所画动物、人物、花鸟、山水,各有独到之处,尤其擅长写意动物。很多人评价李燕笔下的小动物充满人情味,充满母爱。
“我画每个动物,都不是当一个冷冰冰的物象来画,而是带着感情去画的。”谈到画小熊猫,李燕陷入了美好的回忆:“‘文革’中间,牛棚人满为患,经常把我赶出来。我只要不坐牛棚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没有阶级斗争的动物园。那时动物园特安静,正好赶上空军的运输机从四川运来当地农民捡到的一只小熊猫。饲养员把它放出来晒太阳,我试探着能不能离近一点看,饲养员没表示反对,我得寸进尺摸了摸小熊猫,它身上的毛比所有的毡绒都密,我又得寸进尺问能不能抱一抱,后来我就把它抱起来了,太好玩了!小熊猫怕热,它的肚子贴着一块凉石头,稍微扭头往后看,两个小脚丫像胖小男孩一样,我觉得这姿势太美了!刘海粟、吴作人都画过坐着吃竹子的熊猫,唯独这个姿势没人画过。我后来画熊猫,主要就画这一个姿势:趴在石头上,脚心冲着观众,头稍微侧过来,太可爱了!”
李燕说:“动物和人在古代关系特别密切,象形文字里大量的动物形象,说明人和动物的关系原本是合作、融洽的关系,中国人和大自然是融会一体的,在我的画里就饱含着我对大自然的感情。”
李燕年轻时,常常外出画动物,出去就画一天。“我画每一个动物,很容易跟它有感情,猴子、小老虎、小熊猫、小鹿、猫、禽鸟……像这些动物,一闭眼都在脑子里活了。再画的时候,就像我父亲讲的,不是拿着一张宣纸‘白茫茫大雪一片’,而是能从里面看出有东西,用毛笔把它‘挖’出来就是了。”
对李燕来说,既继承了苦禅老人的成果,又要形成自己独立的风貌,是一个很大的课题。父亲在教导他的时候很早就指出一条路:“你们别再画我的大黑鸟了,要以人物、动物为主,尤其是要画群众喜闻乐见的小动物。”让李燕欣慰的是,他在画人物、走兽方面,已经形成自己的风格,特别是老虎、猴子、猫、鹿等,受到群众的认可和喜欢。
父子两代崇拜苏东坡
今年是苦禅老人去世30周年,李燕和夫人孙燕华正在筹备父亲的一个纪念展。
“在父亲去世30年之后,拉开一定的距离再来看父亲,对他理解更深了,也更加崇敬了。就好像勘探队在地下采矿,有些矿看不到,高高地在卫星上拍摄一些照片,倒可能找到一些矿。”李燕记得,有一次陪着父亲到蓬莱阁,看到蓬莱阁收藏的一块苏东坡书法刻石,大意说,画画到一定高度要“合于天造,厌于人意”。苦禅老人说:“这是一种很高的境界。我们处处都讲写意,画有画法,要有意有法,意在笔先,不然入不了门。狂吐乱抹,信笔涂鸦,那不是写意画。再高的境界是忘意忘法,最高的境界是要达到无意无法。”当时李燕没有完全理解父亲的话。如今看父亲的代表作,他以为真是妙得天籁,达到了忘意忘法的高度。
苦禅老人曾谆谆教导他,要以古代著名的文人为榜样,做一个着眼于“文化体系”的学者型画家,而不要做西方那种专用型或职业型画家。李燕注重知识修养的整体性,对经、史、文、哲、科技、宗教、风土、民情等类杂学无不投缘,或诗、或文、或画、或书,无不日伴其身。
李燕和父亲都崇拜东坡先生。东坡有句名言:“吾文如万斛泉涌,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从止于不可不止。”李燕说,过去的中国绘画中,文人画是最高的。广博的知识和文化的修养,用于哪一方面就表现于哪一方面,用于绘画就是画家,用于书法就是书法家,用于医道就是医生,这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优良传统,不应该断。
“我在课上跟学生们做过这样的比喻:人们说沙滩上不能盖高楼,这句话未必,金字塔就是沙滩上盖起来的,它为什么六千年七千年不倒,因为根底大。我们做学问要像盖金字塔一样,底盘要大,而用学问的时候,把金字塔倒过来就无坚不摧。”李燕的话和苦禅老人常引用的苏东坡所讲的“博学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其实是一个道理。
“父亲晚年对玛雅文化颇感兴趣,还想有机会去玛雅把玛雅石刻做成拓片,当然没有实现。他不赞成学术分工过细,认为容易有门户之见,一招鲜吃遍天。在新的知识面前,我永远是一个小学生。谦虚不是一种姿态,是学术进展到一定程度自然产生的一种心态。有人在报纸上口出狂言,我读了以后只能喟然长叹。”李燕说,苦禅老人晚年写过孔子的一句话:“学如不及,犹恐失之。”他把这幅字裱好挂在家里,也当作自己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