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员风采
王蒙:飙歌
在涵洞里行车,感觉像是入了地道,刷刷刷地开着车,看不见头,说是亚洲最长的隧道,18.2公里。幸亏公路管理方面为了安慰旅客不断地用灯光预告,离洞口距离12公里、10公里、 8公里、5公里了,免得你误以为再走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叫做永无出头之日。甚至在涵洞里还预备了人造的树木花草,人造的蓝天光辉。够人性化的啦。
我问了半天,有说是70多个涵洞的,有的说是更多。
出了洞紧接着是桥,是深谷看不见底,这是我75年来在几大洋几大洲走过的最惊险的高速公路。从西安通向安康市,195公里,走了两个多小时。过去由于地形复杂,坐车绕行到那儿,约需好几个小时。更早是靠火车绕来绕去,要走十几个小时。
我去安康一道同行的有文友贾平凹与谢有顺。安康位于陕、鄂、川、渝四省市交界之处。这里有清洁丰沛的水资源汉江,南有大巴山北有秦岭,各种历史古迹,还有什么医疗保健效用神奇的富硒水富硒茶,和别具特色的地域文化等等。这里的城市新貌也正在展现。这几年我到了那么多地方,各地都是面貌一新,变化发生在每一个远的与近的、大的与小的角落,令人赞叹感慨,太不容易了。真是没有想到有这一天。
安康的人喜欢唱歌,他们的歌有一种接近四川的民歌风味。年轻的女作家王晓云,在上海过过类似打工的生活,并在江南写作成功,被安康的领导招聘回乡。她在路上就唱了一首安康情歌,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将自己的情郎说成“那个挨刀子的短命的……”什么什么,心爱极了只能骂啦,歌词里还说是听了“那个挨刀的”的歌,姑娘手也软了脚也麻了,怎么能不恨死他呢。
我特别要记一下的是平凹。这天我们一起午饭,王晓云等唱完了歌,平凹说是他要唱歌了。平凹唱歌,我没有听过,也没有想到,相对来说,他给我的印象是不太爱说话,比较内向,也比较腼腆羞怯的。他曾在农村生活,对这里感情很深。他唱起歌来忘掉了一切,嗓音不是最大,但十分动情投入,扶着椅背,脸上的表情充足得要溢出来,最动情时便弯下腰,摇着头,浑若不胜其情。他前后唱了三首,都是民歌。他写的长篇小说《秦腔》是那样精彩,我想听他吼一声秦腔唱段,他说不会。他唱的有一首里有“泪蛋蛋”字样,我给我的妻子解释,不叫泪珠,不叫泪滴,叫蛋蛋,倒也别具质朴的魅力。陕西人爱唱歌,所以解放区的歌声震天,有助于革命的动员与热气。
平凹还有一首加唱的歌,内容是与情人相好了半天,做了许多物质上的准备,但没有能成其好事,无限地忧伤遗憾失落。
歌唱的是遗憾与失落,唱歌人表现的却是快乐、豪兴与舒坦。平凹回答我的提问,解释说他最近几年忽然想唱歌了,想活得更开阔热火一些。为此专门请了人教。他唱的时候加上了许多情感方面的细致处理,使歌曲更加动人。他说起唱歌来时,丝毫不忸怩退缩,而是当仁不让,也决不估低自己在唱歌上的成绩。
我与平凹是在1979年的短篇小说颁奖会上认识的。我们很感慨地回顾,“文革”后的第一次小说评奖,许多“同科”已经不知去向。当时他是27岁,我是45岁。同时领奖的富有农民的机敏的贾大山不幸英年早逝。也有些同科老友如韩少功等情况很好。
我也回报了一首俄语歌曲。被有顺夸奖,说是震了。后来陕西的网上出现了贾平凹与王某人飙歌的报道。想不到我老了老了还有这样的意气情怀与英勇记录。我祝福平凹越唱越好、越痛快响亮,祝福安康百业发达,祝福每个有歌要唱有话要说的人都能阳光万丈,尽兴痛快,要不怎么能叫全面小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