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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派山水 一代宗师
——恩师孙天牧的北派山水画创作与教学一些点滴
我觉得人生的回忆,莫过于老年时对年轻时的留念。遥想向恩师天牧学习的那个难忘的年代,学习生活和种种感悟历历在目,霎时间将我的思绪仿佛穿越漫漫时空回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校园里,回到了恩师天牧先生的课堂上。那时在教室里,翰墨飘香,满目生辉。恩师诲人不倦,深入浅出,谆谆教导。回忆天牧讲课情景,仍然是那样清晰,这种回忆,应该说是一种温馨的精神享受。
我是1958年考入吉林艺术学院的。历经附中一直读到本科毕业。我在中国画系,国画山水是我的最爱。当时班上连我共有十名学员。当时的山水画教授主要有三位:孙天牧、王庆淮、潘素。他们都是全国著名的画家,为世人敬慕。
恩师孙天牧出身名门翰墨之家,是辛亥革命老人、中央文史馆馆员、书法家孙墨佛先生的长子。他自幼受家庭影响,酷爱书画,从小就饱读诗书,专攻国画,学养深厚,造诣极深。先生先后受聘沈阳博物馆、北京荣宝斋、故宫博物院,复制古画,贡献馆藏。他临摹的古画,几可乱真。宋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图》、王晋卿《渔村小雪图》、赵伯驹《江山秋色图》、李成《寒鸦图》、元赵子昂《秋郊饮马图》以及唐宋元各名家山水画册等都有他的复制品,分别为北京故宫博物院及沈阳博物馆收藏,并替代原画展出。
1960年天牧先生到吉林省艺术学院国画系任教,我们这些学子才得以有幸师从先生,睹真容,得真传,听教诲,益终生。他给我们的印象是浩然正气,谦和睿智,可敬可亲。记得先生调到母校时正值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加之东北冬季气候异常寒冷,物质条件匮乏与苦寒之地风雪一时降至先生身上。可贵的是先生不改初心,孓然一人,勤勉执教。当时的天牧先生五十左右的年纪,身驱高挺健朗,一身旧中山装简朴整洁,儒雅的君子风度令我们敬仰。
我从小临摹《芥子园》画传自学山水画,考入母校之后才醍醐灌顶,知道了怎样正确的运用笔墨画山水画。当时国画山水,以习南派蔚然成风,我先跟王庆淮老师学习南宗山水。至于学习北派山水画,在当时则是十分不容易的事儿。因为能画北派山水画的老师少而又少。究其源头,自有成因。自明代学者董其昌提出“南北宗论”后,崇南贬北成为共识,北派的山水画不入正统,将其分离。这种定位对后世的山水画发展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自此之后,北派山水画影响力日渐式微,只有少数画家恪守初衷,坚持北派山水画技法一脉相传。到了清朝,“清初四王”又倡导仿古,把南宗山水奉为主体。在这种情形下,北宗山水画几乎被边缘化,只有少数画家以及一些民间画师还在坚持。得此中坚,北派山水画技法和理念才得以传承下来。如清代的袁江、袁耀兄弟两人的北派山水画,他们不但继承了传统的北派山水画的绘画特点,还融入了新法。
解放后,文艺复兴,流派纷呈,但由于山水画南宗源远流长,北派山水画虽得以延喘,但仍未被重视。在此种背景下,北派山水的正宗绘画技法和理念的传承可说是迫在眉睫。天赐机缘,天牧先生北上吉林,我们这些学子才得以与北派山水结缘,得真谛,传薪火。
天牧先生的老师是陈少梅先生。少梅先生是一位在清末和民国时期影响很大的画家,以学习名师金北楼的北派山水画享誉画坛。这一派始终以严谨作画及严格的教学方法传承培育后代弟子,所以少梅先生的画风粗犷潇洒又不失精密的严格之法度。天牧先生师承少梅先生,又博采众长,广为研究学习诸多大师的作品,如李成、董源、马、夏等人的画法,并能将之融入自己的画风,其作品工细潇洒,清丽典雅,形成个人独有的风格并延传天牧先生。
欣赏天牧先生的作品给人一种不同风韵的艺术享受,耐人寻味,犹如古琴弹奏出来的弘音。其画有清秀古雅之风,又有雄辉深邃之意境和巨嶂高岩的险峻,有水墨的清新俊雅,也有艳丽脱俗的青山绿水春光。总之,天牧先生对传统山水画法具有渊博的知识和深厚的功力,使得北派山水在他的笔下发扬光大,熠熠生辉。这些都是天牧先生深厚的基本功的体现。
恩师天牧先生给我们上课时,他多用小狼毫或衣纹笔作画。他画斧劈皴时,用笔是先用中锋一转笔,顿挫后又用侧锋,用笔很有力度,犹如刀功劈出的山峰石面,一气呵成,少有重复,但见其石面坚挺,把干、湿、浓、淡之墨变化为水墨交融,用笔能产生多种变化,毫无板、刻、结等不良之病。我想,先生用笔的造化之功,如有神助,是其“笔力坚卓”与巧妙技艺的浑然天成。
天牧先生画松树犹如李成之笔法。树干挺拔树枝坚柞灵动,松叶谓之攒针,并少染淡墨,自有荣茂之色。他画松针一改疏面而成厚密叠错之风,整体疏密变化有致,浑然一体。他教我们画松针时可写出正面、侧面、后面等不同方向的变化。
天牧先生在教学上十分严谨、一丝不苟,在课堂上严肃认真。他要求学生集中精力全神贯注,作画时要端坐如钟,笔墨纸张所放位都要求规范,作画时的姿态也要求有规矩。先生说,注重姿势大有好处有的同学姿态不雅,弯腰、弓背、歪着肩膀作画,这样很不可取,没有好的姿态是画不出好画的。
天牧先生对我们作画时用笔用墨也有十分严格的要求,要我们遵法度,就连研墨的方法也有具体的要求,不是随便一磨就行的。他常说,不能得法,是画不出墨分五色的效果的。在用色上就更不用说了,严格要求我们要合于古法。
天牧先生主张作画时心态要平和,心有成竹,稳中求术。心神不定宛如涂鸦。在用笔上,天牧先生要求学员作业一丝不苟,笔笔见功夫,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的学到踏实的基本功。天牧先生对教学的严谨,就这样体现在这一个个微小的细节里。
天牧先生虽然尊宋贤遗矩,但并不保守。我记得他为使创作能与时代合拍,多次研创南派山水画实践,用生宣纸画山水画,画写意山水画,并带领学员到大自然中写生,探索如何将这一传统技法与现实生活相结合,创作出具有时代精神的作品来。
我最感动的是天牧先生在教学上毫无保留,把自已的全部学识全盘托出。他把他的老师陈少梅教给他的真传和绝招全部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我们这些学生。比如最讲究的用笔 “转笔顿挫法”,是很有难度的笔法,是少梅先生亲传给他的,这样的技法一般人是不会教给他人的。前面说过,当时我们班共有十名学员,教材的范画都是由他亲手画的,每个学员发一幅画稿。他所传授给学员们的这些珍贵的技法,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跨越千年的历史的再现,我永远记在心中。
我从吉林艺术学院毕业已经五十余年了,多年来我一直没有间断山水画的创作,主要是表现北国风光。在不断探索与创作的道路上,我有很多的收获,也获得了一定的社会影响。我所创作的所有画中,都留下了恩师传承的痕迹。我想,吉林省艺术学院有孙天牧先生等几位在当代中国画坛深有影响的一代大家奠基了北派山水画崛起的摇篮,这是学院的光荣,也是我们这一代学子的幸运。
我的山水画,主要是以北国风光为主现代画风,不论表现、技法、旨趣都与恩师北宗山水画的传承分不开的。在画坛上有人赞誉我的成就时,我就会升起一种自豪感,眼前就会浮现起恩师天牧先生慈祥的面容。是的,我的成长离不开天牧先生等几位老师的培养,师如父母,恩重如山!我一生都不能忘记恩师对我的精心教导,以及他传承给我的做人、作画的以身作则的精神。
今天,恩师百岁已故,尊者先贤。恩师天牧先生的精神和传承永存!中华文化的风韵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