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言献策
王京生:创造与建设质量时代的三大精神支撑
经过30多年高速增长,中国经济步入中高速增长新常态,由追求速度转向追求质量势在必然。解决质量问题不仅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时代要求,也是人民生活水平提升的必然要求。只有追求“质量发展”,才能促进我国经济竞争力的可持续增长,才能极大缓解我国的自然生态危机,并改善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关系,提升整个社会的文明与和谐程度,使亿万国人过上有尊严、体面、安全的品质生活。解决质量问题是中华民族走向复兴的本质内容之一,质量时代的创造与建设是中华民族全面复兴的关键标志,也是实现中国梦的重要途径。质量时代涉及经济、社会、文化、环境等领域的全方位转型升级。
一、催生质量时代的国际国内因素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以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为主线,切实把推动发展的立足点转到提高质量和效益上来。李克强总理在2017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质量之魂,存于匠心。要大力弘扬工匠精神,厚植工匠文化,恪尽职业操守,崇尚精益求精,培育众多‘中国工匠’,打造更多享誉世界的‘中国品牌’,推动中国经济发展进入质量时代。”李克强总理提出的质量时代,既是对产业转型升级的总体要求,又是把握时代脉搏的战略判断,更重要的这是形势倒逼出来的时代。
质量问题最直接地体现在制造业上。中国制造业发展至今,既有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的开拓之功,又面临着不容忽视的发展危机。这种危机既包括国际竞争因素,也包括我国劳动力素质较低、人口红利消失、产品质量低下、产业空心化、环境难以为继等问题。
毫无疑问,在国际竞争中,中国的经济总量和产品的质量形成了非常突出的不相称,作为堂堂的世界第二贸易大国,中国的产品质量总体却处在低端国家之列。而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和各国制造业的兴起,让我们面临着较为尴尬的局面,中低端市场也正在被其他发展中国家分割。“一带一路”倡议一方面对我们是有利的,另一方面也促进了市场的分化,导致竞争愈加激烈。中国产品到底向何处去,是个不容忽视的大问题。
以德国、意大利、瑞士等欧洲国家为代表的传统制造业和以美国、日本为代表的高新技术产业,长期以来一直都是全球的质量标杆。而新兴国家或地区,如韩国、新加坡,中国台湾和香港,在某些领域实现了一定程度的质量突破。但总体而言,新兴国家和地区制造业的整体水平和产品质量,其可持续性均不足以与欧美日等老牌质量强国抗衡。也就是说,靠质量取胜的新兴经济体案例不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发展中国家之所以不能迈入发达国家行列,主要是因为其发展基本停留在资源消耗型和来料加工型阶段,而鲜有通过自身努力提高产品质量的先例。没有产品质量,就没有竞争力,导致发展中国家长期处于产业链的低端和世界贸易的末端,一旦面临“中等收入陷阱”,便一筹莫展。如拉美地区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低端制造业转型失败,低质低价,恶性循环。智利、阿根廷等国在工业化初期实施进口替代战略,但产品质量不高,进入中等收入阶段后,低成本优势逐步丧失,在低端市场难以与低收入国家竞争,在中高端市场又难以与高收入国家抗衡。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制造业持续快速发展,但那种粗放式发展越来越难以应对日趋激烈的国际市场竞争,其中的关键就在于产品质量。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产品质量能否提升是中国在国际舞台上能否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二大经济体的关键。
更重要的是,中国消费市场也经历了急剧的变化。中国中间阶层在历史上第一次成为这个国家的主流社会阶层,引领着生活方式、审美趣味并主导着消费。而在此前,主导消费的是工薪阶层和农民阶层,这两个阶层与中间阶层的消费特点明显不同,存在根本性差别。
中间阶层日渐兴起使人们的消费理念、消费方式、消费实力等正在发生重大变化。中国社科院《社会蓝皮书:2016年中国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显示,北京的中间阶层规模比例大约是55%,上海大约是51%,广州大约是42.5%。其中,北京的中等收入群体年收入为256016元,上海中等收入群体年收入219770元,广州中等收入群体年收入170037元。总支出方面,北京中间阶层每年支出126012元,上海中间阶层每年支出115646元,而广州中间阶层每年支出为95213元。数据显示,就工资收入而言,中间阶层月收入接近1.3万元,非中间阶层月收入只有7400元。也就是说,中间阶层的年收入在15万元以上,而非中间阶层的年收入在9万元左右。就消费结构而言,工薪阶层更多的花费是吃穿等用品,满足基本生活需求,而中间阶层则更加注重时尚消费、品牌消费、文化消费、品位消费、休闲消费与享受型消费等,与工薪阶层相比,中间阶层对消费品的质量及服务有更专业化的要求,对美感的要求提到了与实用价值相同甚至更高的地步。
根据BCG波士顿咨询最新统计数据,尽管目前中国消费增速轻度放缓,但消费增长仍在一个惊人的上升轨道上。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6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3821元,与2010年相比实际增长62.6%。普通家庭正从物质型消费向服务型、品位型消费跨越。据预计,到2020年,中国消费市场仍将扩大约一半,达到6.5万亿美元的规模。未来5年中国消费市场所带来的2.3万亿美元增量,相当于当下德国或英国消费市场的1.3倍。中国的消费经济是未来经济增长的决定力量,上层中间阶层及富裕家庭将是整体消费的主要驱动者。上层中间阶层、年青一代和高端服务业人士,将成为中短期内拉动中国消费增长的主要力量。而这些消费者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注重产品质量。
据世贸组织统计,2016年我国贸易出口额为2.1万亿美元,占全球份额13.2%,已连续8年保持全球第一大货物贸易出口国地位。而据世界旅游组织统计,2016年中国出境游客达1.35亿人次,游客境外消费总额2610亿美元,约合1.8万亿元人民币,居世界第一位,其后依次是美国、德国、英国、法国。观察中国游客在境外购买的物品,大部分是生活日用品,如指甲刀、衣服、马桶盖、电饭锅等。其实,国内并不缺乏同类产品,而是消费者尤其是中间阶层追求更高的产品质量和品位。
因此,从速度时代迈向质量时代,是从满足基本需求向满足品质需求转变的过程,是不可抗拒的大趋势。中间阶层的消费特点决定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最终还是要瞄准消费侧,市场因素、消费需求决定了中国经济转型升级的方向。如何满足这批人的消费需求,决定着国内消费拉动及经济增长的盛衰。中间阶层对品质生活的追求,已形成一种社会风尚,其对产品质量的执着追求,正在呼唤质量时代的到来。
二、创造与建设质量时代的三大精神支撑
一国产品之质量,乃一国之文明程度;一国产品之信誉,乃一国之国民尊严。
所以,迎接质量时代,首先需要思考的问题是,中国产品质量为什么上不去?中国的产品质量并不是一直都不行,在农业文明时代,中国曾长期引领人类文明的发展,瓷器、丝绸、茶叶和四大发明都是那个时代中国质量的标志性产品。进入工业文明时代,我们落后了。改革开放之初,也是工业化初期,一切为了发展速度,我们承接更多的是“三来一补”等低端产业,它们在三十多年里迅速发展,满足了群众基本生活需求,其功绩是伟大的,但其短处也不容回避,那就是产品无法做到精益求精。最根本的原因在于长期以来工匠精神、创新精神和企业家精神的缺失。
因此,要有效推动中国迈入质量时代,绝不是仅仅提升产品质量和标准的问题,背后必须要有充分的文化准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助理总干事班德林先生说,“文化就是未来”,那我们至少可以说,文化决定未来。
2016年5月30日,李克强总理在全国科技创新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要把创新精神、企业家精神和工匠精神协同起来,形成社会发展的强大动力。”所以,质量时代的文化准备就是工匠精神、创新精神、企业家精神的支撑。
这三大精神的支撑,不仅可以让我们满怀信心迎接挑战,而且可以使我们必胜;不仅可以使我们必胜,而且可以使我们在提升中国制造业全球竞争力的同时,锻造出中国真正的现代工业素质,使五千年古老文化迈向崭新的阶段。工匠精神、创新精神、企业家精神是真正能够激发中华文明焕发独特魅力和影响力的基本精神。
质量与工匠精神、创新精神、企业家精神是高度关联的,而且总体上来说是正相关的,是相互促进的。其中,创新主要是对传统的突破,打破旧传统,创造新传统,它的取向更偏重于求异、求新、批判、颠覆、突破,在创新具体过程的某些阶段,质量可能并不是它追求的直接目标,但创新最终追求和实现的一定是质量的提升和飞跃。从根本上来说,真正的创新一定是有质量的,迎接创新的一定是质量时代。
企业家精神与创新精神直接相关,西方著名政治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特在《经济发展理论》一书中说:“典型的企业家比起其他类型的人,是更加以自我为中心的,因为相比其他类型的人,他不那么依靠传统和社会关系,他的独特任务——从理论上讲以及从历史上讲——恰恰在于打破旧传统,创造新传统。”熊彼特认为“企业家精神”包括:“首先,存在一种梦想和意志,要去找到一个私人王国,常常也是(虽然不一定是)一个王朝。其次,存在征服的意志,战斗的冲动,证明自己比别人优越的冲动,求得成功不是为了成功的果实,而是为了成功本身。最后,存在创造的欢乐,把事情办成的欢乐,或者只是施展人的能力和智谋的欢乐。这类似于一个无所不在的动机……寻找困难,为改革而改革,以冒险为乐事。”
熊彼特所说的这种企业家精神就是典型的创新精神,而其所论述的对梦想和成功的追逐,必然包含着对质量的追求,因为只有打造出高质量的品牌和产品,才能够实现所追求的那种梦想。所以,企业家精神与质量追求是内在统一的。
工匠精神则直接指向质量,工匠对自己的产品精雕细琢,精益求精,追求尽善尽美,体现的是严谨、耐心、踏实、专注、敬业、创新、拼搏等可贵品质,其直接结果就是产品质量的提升。工匠精神作为人类精良品质的代表,蕴涵着人类共同的价值追求。一讲工匠精神,我们就会想起德国、瑞士、意大利、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今天的中国,正在由制造大国向制造强国转变,我国制造业只有提高创新设计能力和工艺生产水平才能成功迈向价值链中高端位置和掌控产业链核心环节,才能真正实现制造强国目标。工匠精神所蕴含的精细化管理、精品制造理念正是实现中国制造强国的基石。拥有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我国制造业才能适应国内消费者更加多样化、个性化、高端化的需求,才能解决供给体系完善和供给结构优化的问题,才能以优质的产品充分占领国内市场。
因此,质量时代离不开三大精神的支撑。工匠精神是产品之魂,也是一个民族的工作信仰;创新精神则是质量时代维系的根本动力,是一个民族除旧布新的思想之源;而企业家精神则是工匠精神与创新精神的集纳者。以工匠精神为基本,以创新精神为引领,以企业家精神把工匠精神、创新精神凝聚起来,整合起来,必能推动迈向质量时代。
三、以文化论输赢,以文明比高低,以精神定成败
现在城市之间乃至国家之间的竞争,已经从过去的拼经济、拼管理进入拼文化的阶段,迈向“以文化论输赢、以文明比高低、以精神定成败”的时代。要解决质量问题,迈进质量时代,最终拼的也是文化和精神。如何协同工匠精神、创新精神和企业家精神形成质量时代的动力和精神支撑?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首先需要思考的是,工匠精神、创新精神和企业家精神为什么缺失?三大精神缺失的背后,是严肃的文化问题。
从宏阔的历史角度看,发端于“五四”时期的新文化运动实际上至今一直未结束,其基本发展逻辑是在认识中批判、在批判中建设、在建设中发展。其间也有过偏执的时期,比如,最初的新文化运动就是从否定中国传统文化发端的,但这并不妨碍它在自身发展中不断纠谬和积极的建设,而十年浩劫的“文革”也曾一度出现“两个否定”的思潮,即一方面把中国传统文化作为封建文化批判,另一方面又把传入的西方文化作为资产阶级文化否定,予文化建设以极大的破坏。但是改革开放后,这些问题又得到迅速的纠谬。现在,我们是既肯定西方先进文化,又肯定优秀传统文化。
在人类共同关心的以人为本问题上,中西方是高度契合的。人文精神的核心是对人的价值和尊严的尊重,体现在产品质量上就是要建立以消费者为中心的价值取向,充分尊重消费者的权利,为消费者提供满意产品,以创造品质生活、幸福生活为宗旨,而不是单纯追求利润的实现。所以,培育工匠精神、创新精神和企业家精神,首要任务就是培育人文精神。
其次,要重视国民素质问题。
国民素质决定产品质量。看似是一个产品,实际上它的质量隐含着人的素质;看似是对一个产品的评价,实际上是对一个国家及其国民的评价。以德国和日本为例,它们曾经是二战的罪魁祸首,对人类犯下罪行,但就产品质量而言,这两个国家今天却受到各国消费者的尊重,人们购买德国货和日本货时,大都不会怀疑其弄虚作假、以次充好。这与其说是相信德国货、日本货,不如说是相信一个民族的工作态度和国民素质。
因此,当我们强调三大精神,强调以人为本的时候,决不能忽略国民素质的问题。实际上,这是最根本的问题,是现实问题也是文化问题。如不正视这个问题,我们将无法迈入质量时代,更不能奢谈产品质量达到世界一流。
诚然,和自己比,我们的劳动力素质是在不断提高,但和发达国家相比,还是有相当差距的。2016年中国人力资本指数显示,1985年至2014年,全国劳动力人口的平均年龄从32岁上升到36岁,平均受教育年限从6.38年上升到10.05年,高中及以上受教育程度人口占比从14%上升到了36%,大专及以上受教育程度人口占比从2%上升到了16%。而发达国家的人均受教育年限为12年,其中加拿大为14.6年,澳大利亚为14.4年,英国为14年,芬兰为13.5年,美国为13.4年,法国为13.1年,日本为11.1年。我国15岁以上年龄人口的人均受教育年限为9.1年,明显低于上述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高的国家。
这种受教育程度对劳动力素质或产品质量肯定有影响。美国麦肯锡公司报告显示,中国作为世界工厂,制造了全球70%的手机、80%的空调和91%的个人电脑,但是中国制造业的生产率只有发达国家的1/4。
再者就是社会快速发展中的道德迷失,比如浮躁、急功近利、不讲诚信、假冒伪劣等行为。一直以来,对于国民性的批判都是中国文化不断自我反思的重要内容。从鲁迅所处时代开始直到今天,一直在寻求国民素质提高的道路,也许在自我批判之中有些言论过于激烈,但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因此,我们一方面要树立文化自信,另一方面也要正视当前国民素质中存在的问题,并且要认识到不提高国民素质,就不可能迈进质量时代的门槛。
第三,要注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与质量时代的关系问题。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适应和引领经济发展新常态的重大创新之举,在实践中,人们往往把注意力集中在“三去一降一补”,即“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这些具体举措上。其实,从工匠精神、创新精神、企业家精神反观,所谓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其目标是提高供给体系的质量和效率,主攻方向是改善供给结构,进而提高供给结构对需求变化的适应性和灵活性,实现由低水平供需平衡向高水平供需平衡的跃升;其出发点是提高供给质量,落脚点则是产品的质量。因此,质量时代首要的是产品如何过质量关。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可以说,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对中国人消费习惯的一种引导,它进一步强化人们对质量的认识和需求。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尤其需要工匠精神、创新精神和企业家精神的融入,有三大精神的注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将成功引导中国步入质量时代。
创造与建设质量时代还包括加强法治建设、道德建设、技能培养,完善产品质量检验制度、教育制度等,这需要在实践中不断探讨、丰富和完善。
总之,社会各个领域都应有一种凝神聚魂的东西,作为大众认可、追求和坚守的理念,使之成为时代的最强音。当今中国,工匠精神、创新精神和企业家精神是创造与建设质量时代的三大动力源泉和力量支柱。唯有如此,才能实现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的转变,中国速度向中国质量的转变,中国产品向中国品牌的转变,才能完成中国制造由大变强的战略任务。
工匠精神、创新精神和企业家精神润物无声,却静水深流,必将助力中华民族走向伟大的复兴。(作者系国务院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