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事之窗
张抗抗:勿做生活中的“作女”
优雅、随和、有气质、有内涵,这几乎是所有听过张抗抗讲座的人对这位女作家给出的一致评价。只要看看那些微信上发出的一条条评价你就可以想象:张抗抗,这位影响深远的女作家,此番丽水之行又触动了多少心怀文学梦的读者的心灵?
2014年4月11日上午,由丽水市文联主办、丽水市作家协会承办的一堂文学讲座在丽水市行政中心108报告厅举行,一位身着灰色小西装、持一口甜美普通话的知识女性,正在给前来聆听的文学爱好者作文学专题讲座。她,就是著名的女作家张抗抗。
张抗抗是首度来丽水,而她的名声,对于身处偏远的浙西南山城的丽水读者来说却并不陌生,人们慕名而来,除了想听听她讲些什么外,也想看看这位从文字里走出来的著名作家长什么模样。
她说:文学是一种梦想
张抗抗1950年7月3日出生于杭州,原籍广东新会,两岁那年,跟着父母进了审干学习班。她的父亲张恺之,曾做过记者、编辑,后因那个年代的特殊原因,改行当了车工、泥水工、搬运工。她的母亲朱小玲,单纯、善良、富于同情心和幻想,青年时代曾写过儿童文学作品,1948年辑成小册子出版,取名《幼小的灵魂》。这位有志于文学的青年,由于受到丈夫的牵连,也改行当了中学语文教员。张恺之夫妇这对抗战后期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在几十年逆境中,不气馁,也不向任何人诉苦,这对女儿的成长,有着深刻的影响。
她的母亲,在逆境中,把对生活的爱、对文学的爱,全部倾注在女儿身上。她的母亲曾写过一篇记录女儿成长的作品,作品名字是《写写我的女儿张抗抗》,讲的是这位有着文学梦想的母亲怎样自小培养女儿对文学的兴趣:刚会说话就让她背诗;上学路上给她讲故事、念诗、教她普通话;每天步行,早出晚归……有一段文字是这样写的:“抗抗入学前后的许多年,总是跟着我早出晚归。在昏暗的小巷灯光下,我牵着她的手,长长的小巷似乎永远走不完似的。当时孩子又累又饿,故意‘啪哒啪哒’地踩着青石板,向我发脾气。有时还赖在地上不肯走。我说‘抗抗呀,妈妈是班主任,工作实在很忙,把你也累着了。不过,我们可以施一个小小的魔法把长长的小巷变短……’于是我们一边走一边讲故事。一天又一天,我在长长的小巷路上讲了《小红帽》,讲了《白雪公主》、《海的女儿》,故事讲完了,家里温暖、橘黄的灯光也看见了……”
对于幼年的张抗抗来说,文学就是一个自小根植在她心灵深处的梦想,这个梦想也是母亲有过的,只不过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中断,继而移植到她的身上。她感谢母亲的引导,感谢父亲的乐观坚强,使得她能在逆境中得以健康成长,并向文学的事业一步步迈进。
1969年9月,张抗抗来到“北大荒”。在农场连队的整整四年中,种过菜,压过瓦,伐过木,搞过科研,当过通讯员。也是在这里,她开始拿起笔来从事文学创作。她写字从来没有一张像样的桌子,几乎所有的作品草稿都是在炕沿上、膝盖上写成的。后来不知从哪捡来了一张人家不要的破炕桌,她在上面贴了一张鲁迅的像,又在外面包上一层透明的尼龙纸,就修饰成了一张不坏的新桌子。这张桌子居然一直用到她离开农场。
1972年,张抗抗发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说《灯》。
1974年春天,张抗抗回杭州治病,得到了一个月的病假。出院后,她顾不得休息就在家里开始了长篇小说《分界线》的创作。经过两个月的苦战,写成了二十多万字。后经多次辛苦修改,1975年7月交稿,10月正式出书,总共发行60万册。
《分界线》是一部描写扎根在黑龙江农场的知识青年斗争生活的长篇小说,也是我国第一部由知青写知青的长篇小说。它的发行量无疑说明了张抗抗的这一部长篇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她向着自己的文学梦迈进了一大步,她也因此被誉为是“知青作家”。但,她对这部在当年获得巨大影响的作品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看到了作品思想的局限性和受当时极左路线影响的狭隘性,这使她对文学有了更深的思考,在文学的道路上继续前行。
此后,她又相继发表了短篇小说《爱的权利》、《夏》、《白罂粟》;中篇小说《淡淡的晨雾》、《北极光》、《在丘陵和湖畔有一个人……》等。
在“北大荒”的几年间,她在艰苦的条件下伏案写出了无数优秀的作品。但是这也只是她实现文学梦的一小部分。
1986年,《收获》杂志第4、5期连载了张抗抗的第二部长篇小说《隐形伴侣》。1995年出版了长篇小说《赤彤丹朱》,1996年出版了长篇小说《情爱画廊》,2009年出版了长篇小说《作女》。
张抗抗的创作势头经久不衰,不仅她的小说闻名于世,她的散文造诣也非常高。散文《故乡在远方》被编入上海市九年制义务教育九年级第二学期语文课本中;《城市的标识》选入北师大版六年级下册语文课本第七单元第三篇课文。
伴随着作品的不断问世,各种奖项也接踵而来:《夏》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淡淡的晨雾》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红罂粟》获首届《上海文学》奖;长篇小说《隐形伴侣》获黑龙江省文学大奖赛大奖;《赤彤丹朱》获东北文学奖长篇小说一等奖……
但张抗抗说,文学始终是一个梦想,“是一个终身的事业”。她这话既是对自己的激励,也是对前来听讲座的文学爱好者们的鼓励,她说人生一定要有梦,但这个“梦”应该是一种召唤,而不是每天生活在梦中,不去做任何努力和尝试,“那就不是梦想而是梦游了”。在讲堂上,她用自身的体会告诉丽水的文学爱好者如何怀有文学梦、如何实现文学梦,以朴实的语言、生动的事例诠释文学梦,令人悟到:原来文学梦不仅仅是一个徘徊在文学殿堂之外的人会做,对于一个已有卓越成就的作家来说也是如此。
张抗抗,以其对文学梦的诠释拉近了她和读者之间的距离,让人深深地感受到她的人格魅力和强烈的亲和力。
她说:勿做生活中的“作女”
张抗抗是一位女性意识很强的作家,她笔下的女主人公,都是个性鲜明、有着极强的自我意识和情感意识的人,并且她不同时期的作品,女主人公也有着不同的个性,具有很鲜明的时代特征。1979年3月张抗抗发表在《收获》杂志上的《爱的权利》和作家张洁发表于1979年11期《北京文艺》上的《爱,是不能忘记的》,是文革刚刚结束后的两篇凸现女性意识而影响深远的“爱”的宣言,在女性追求自我,追求理想和爱情方面,张抗抗喊出了第一声;在《情爱画廊》中,作者让女性真正从爱情中解放出来,主动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展现出一种自主性的爱情观;而《作女》的问世,表明张抗抗小说的情爱叙事已经进入自由自在的敞开境界。
作为一位有影响力的作家,张抗抗的每一部作品一问世都能引起轰动,被广为转载。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笔触中展现的是女性的温柔和细腻,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的作品包含有更多的理性思考。比如她的长篇小说《隐性伴侣》,讲述了两个青年男女在“北大荒”恋爱、结婚又离婚的故事,主人公肖潇也是一位女性,她曾把自己关于真诚和正义的理想,寄予自己的恋人。但婚后的现实使她在极度的痛苦与迷惘中,对以往奉若神明的“真善美”和人性本质发出了诘问,终于认识到每一个人的体内都有另一个终身无法摆脱、令人恐惧和震颤的“隐形伴侣”。
而她于2009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作女》,使得“作女”一词成为“今时代”的流行语。人们可以不知道张抗抗,但很少有人没听说过“作女”一词。但凡只要看到一个女人矫揉造作累人累己,就明里暗里地称其为“作女”。“作女”一词,就是从张抗抗的这部小说问世以后流行起来的。
“作女”原本是北京、东北、江南一带的方言,是男性对那些喜欢折腾、不自量力的女人的称谓。历史上“作”的女人一直被压抑,但是这个微弱的基因一直延续到今天,才得到了女性的自我认同。“作”其实是女人和自己的一场斗争,是中国女性在自己的土壤上成长起来的一类人。在现代生活中,“作女”也越来越多起来,这就激发了张抗抗要为“作女”呼唤、正名的抗争情愫。她的《作女》由此诞生。
《作女》是一部描写当代都市生活的女性小说。她对女主人公卓尔的性格刻画和心理描写入木三分,让人看到一个很会“作”又有很多精彩故事的女人,其精神实质就是:时代发展至今,女性们不再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而希望由自己来选择生活。
虽然其作品的角度是对现代女性敢“作”敢为的肯定和赞赏,但她在讲堂上却还是寄希望于广大女性朋友要活得自然、真实,有爱心。她不提倡“作”,还引用了他人对“作女”的形容:“作女”就是自己不得安生,让别人也不得安生的女人们!她虽写了这部作品,但却奉劝女性们不要做生活中的“作女”。
她说:丽水有一种不一样的美
4月12日,记者有幸陪同张抗抗游览了市区的南明山和莲都区的古堰画乡,看到了这位大作家不同于讲台上的另一面:自然,还不失可爱和率真。她对南明山的摩崖石刻、因势而雕的石狮、石佛颇感兴趣,对南明山的清幽感到怡然舒适,说很像杭州周边的山体,也是这样有着浓荫遮蔽的长长石级和山体上碧绿的青苔。她还很喜欢摆POSE,看见漂亮风景就想把自己的身影“定格”下来。在古堰画乡,她不停地赞叹着这绿得醉人的大樟树,那有着“史上最早的水上立交桥”之说的石涵和充满着先人智慧的拱形拦水坝、早年的泄洪闸。在一张通济堰的水系图前,她对那密如血管的水系非常惊叹,“真想不到,这里还有这么一个伟大的水利工程,古人太了不起了!”
张抗抗生在杭州,外婆家在湖州,祖籍又在广东,19岁时去了“北大荒”,现在生活于北京。她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风景,但在丽水,她说她见到了“不一样的美”——那种在山水间才能体会到的诗意的美。张抗抗说,小时候的观念里只认为杭嘉湖才是最美的,感谢这次丽水之行,让她又认识了这么一个具有山水之美的地方。只可惜她这次行程安排匆忙,只看到云和梯田、云和湖、南明山和古堰画乡,下次若有机会,她还想来看一看龙泉的山水和闻名于世的龙泉青瓷、宝剑,看一看庆元的山水和真实的廊桥。
张抗抗的真实还在于她是一个出了名的孝女。她的父母都九十多高龄了,住在杭州,她此番自然是要借道去杭州看望一下父母。在她心目中,父母不论多少岁仍然是可以依赖的泰山,这在她的一篇题为《苏醒中的母亲》的散文里可以读到,她写到母亲生病,她急急赶回杭州看望母亲的心情:
“在黑暗中上升,穿越浓云密布的天空,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安装在飞机上的零部件,没有知觉,没有思维。我只是躯体在飞行,而我的心早已先期到达了。
我真的不敢想,万一失去了母亲,我们全家人在以后的日子里,还有多少欢乐可言?
飞机降落在萧山机场,我像一颗子弹,从舱门快速发射出去,‘子弹’在长长的通道中一次次迅疾地拐弯。我的腿却绵软无力,犹如一团飘忽不定的雾气,被风一吹就会散了。”
字字流露出她对母亲的爱和孝敬,母亲在她心目中的不可或缺。
她还是全国政协委员,是个热心于社会活动的人。在今年的两会上,她递交了题为《关于整顿治理教辅市场,加强版权保护的建议》的提案,对出版物的侵权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
她和丽水籍知名作家吴越的交情甚为深厚,这次也是在吴老的陪同下来丽水讲学的。她一直尊称吴越为“吴老”,言语之中不乏对这位业已80多岁高龄的老作家的敬重和赞赏。她说吴老是中国最早开始“换笔”的作家,即最先在电脑上写作的作家,她的电脑也是吴老教的,还说自己“很笨”,吴老都写出了50多本电脑教材,而她只会使用最简单的操作,曾被吴老批评。吴老称赞张抗抗的作品是“精雕细琢”,不像他,泥沙俱下,一天可以写2万字。当然他也是在谦虚地笑谈。
一路闲谈、说笑、赞叹,时间过得很快,但记者却在跟随的过程中看到了一位从文字里走出来的优雅女性,去掉了“作家”的头衔,她就是一个浑身散发出自信美和自然美的女性!